程章灿 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 人类与长江相互依存，相互塑造，相互成就，展开了无数的对话。千百年来，诗人们将长江作为可以倾诉的朋友，认真聆听长江的声音，用诗作和长江对话，在滔滔江水中寄托自己的情感。 南京历史上的诸多重要节点，都有长江的身影。秦始皇南巡时，从江乘渡口南渡，登临摄山，后在此设立江乘县。于是，长江携手摄山（就是后来的栖霞山），一起在中国历史文献中闪亮登场。三国时，定都南京的孙吴政权依凭长江的地利，与长江上游的西蜀、北方的曹魏展开长达数十年的竞争，正所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难怪后人要把杨慎那首《临江仙》作为《三国演义》的开篇。 长江催生了大量的文学作品。东晋文学家郭璞在初来江南时写下的《江赋》，是文学史上第一篇以描写长江为主题的辞赋，也是第一首献给长江的长篇赞美诗；南朝著名诗人谢朓对于长江有着特殊的感情，他不仅写过“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这样情景交融的名句，也用“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来描摹长江，令诗仙李白赞叹不已。 在我看来，长江是有声音的。人们常说，“江流有声”。诗人们为长江写诗，就是在和长江对话，倾听长江的声音。一个优秀的、敏感的诗人，总是善于倾听江声的。明代诗人欧大任写道：“草色连三市，江声似六朝。”清代诗人张英也有类似的诗句：“江声自抱三山碧，云物何知六代非。”在两位诗人的耳朵中，长江的声音就带有六朝的特质，流过南京的这段长江，见证了六朝的兴亡。 杜甫和苏轼也喜欢听江声，杜甫晚年“漂泊西南天地间”，他听见的“二江声怒号”，指的是长江支流巴江、涪江；苏轼被贬长江中游的黄州时，写下“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在寂静的寒夜，无人应门的孤独中，苏轼与长江相对，与长江相互倾诉；明末清初的爱国诗人屈大均，在经过镇江时，静听江声，写下《润州作》抒写情怀：“铁瓮城何处，萧条起战尘。江声沉故国，草色老行人。花压妖姬酒，莺悲茂苑春。楼船殊未至，望断海门津。”屈大均将满腹心事向润州长江和盘托出。面对着眼前滔滔东逝的江水，屈大均体会到世事的沧桑，感叹光阴的倏忽无情，他提醒自己应该像奔流的江水一样，永不停息地努力，奋发有为。 对于诗人们来讲，长江好比是他们的“树洞”。他们倾听长江，也将满腹郁结的心事，倾吐给长江。长江诗词浸透了长江对于诗人、对于文学的深厚滋养。哪怕这些诗篇距今几百年、上千年，每一次诵读这些诗篇，人们依然能大为感动，深受鼓舞，从中收获到精神的力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