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乡愁，很多作家更是通过手中妙笔不断回溯儿时待过的那片故土，记录下他们心中最难忘怀的一段时光。那是林海音的《城南旧事》，是萧红的《呼兰河传》，是余光中的《乡愁四韵》，更是莫言、贾平凹、迟子建、毕飞宇、刘震云等在纪录片里言说的《文学的故乡》。不管我们是谁，成年后工作在哪儿，安家在何处，年少时待过的那片土地终将如影随形，成为我们永远都走不出的乡愁。
我的童年是在无锡南门外运河边度过的，从呱呱坠地到我二十岁出门求学远行，我都生活在南门外虹桥下北头巷。尽管那时没有数码相机，也没有手机移动网络可以随时记录晒圈，但年少时在心头停留过的那些光线，气味，声音，影像却比数码照还深刻隽永，伴我成长，令我回味。 以北头巷为起点，出小巷步行三分钟，就可见一条清澈的河浜，在无锡，这样十来米宽的河浜是随处可见的，它四通八达、幽曲深邃地流淌于各个小巷的腹地，是童年小伙伴纸船比赛和捕鱼捞虾捉蝌蚪的天然亲水乐园。河浜上架有两桥，北边那座沿河人家日常出行必经的拱桥名曰“虹桥”，虹桥轻盈灵动，窈窕多姿，就像这小巷里弄走出来的小家碧玉。南边那座始建于元代、到了清末又重修的单孔梯级石拱桥名曰“定胜桥”，定胜桥端庄大气，清和典雅，望柱上还刻有古朴的莲花纹，好似南门外大街上出了一门二进士、被御赐“丛桂坊”的莫宅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如果此刻您想进城，可以有两种走法，一是过眼前的虹桥，沿虹桥堍北行，经过张家弄口不要拐弯，继续直行就到了熙来攘往的牛弄，出了闹哄哄、人挤人的牛弄左拐北去步行十分钟便是南长桥和南城门。 南城门是龟背壳状的无锡老城区的南大门，由南往北来无锡的游客旅人商贾小贩进了这个门就是进了无锡城。牛弄是紧贴南门的沿河里弄人家走动最多的地方，弄堂虽小，却一应俱全，理发店，油条烧饼店，澡堂，老虎灶，小菜场，煤球店，粮油点，小面馆以及其他各种作坊和小吃店是应有尽有。牛弄中段有一家墙刷成上半段白下半段绿、带拱形穿堂门的馄饨店是我儿时和母亲、外婆常光顾的。下午三点钟，太阳暖融融的，母亲下了班从羊腰湾的外婆家接了我，祖孙三人步行十多分钟下跨塘桥，过南长街，径直到此吃碗馄饨，然后外婆往东原路返回，我们则往西朝着虹桥的方向回家。馄饨高汤，凝脂猪油，打圈葱花，豆腐干丝细切厚铺香香的一层，再看馄饨，是薄皮簸箕状，中间鼓鼓的肉馅处皱缩成一个红脸小老儿，那大概是我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馄饨。 从牛弄到外婆家，有一座必经的跨河大桥，叫跨塘桥。在20世纪80年代，这座横跨于锡城南门外大运河之上的第一座石桥不知道承载过多少来往的人流车流。 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无锡顾恺之摄影协会主席席建南先生曾在1984年4月的某一天骑自行车经过南长街，恰逢上班时段，来了灵感，跑到南长街第三百货商店二楼窗口，用一个大俯拍的视角拍下了这千军万马一般因拥挤而推自行车过桥的人流车流，这一拍不仅为我们留下了跨塘桥老照片的珍贵影像，更为我们留下了中国曾是自行车大国的缩影。特别有趣的是，在这张名为《南长街车流》的老照片右上角，还有一个当时识别度颇高的锥形顶交警岗亭，它静止在20世纪80年代的跨塘桥堍边，流传在“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的童年歌谣中。 跨塘桥于我，不仅是大运河上连接我家和外婆家的一个重要交通枢纽，更是通向我无忧无虑快乐童年的秘密通道，通道的那头是大运河流经城南的一个湾头——羊腰湾，它好似外婆温柔宽厚的臂膀，托举了我童年的快乐老家，无数次，慈祥可亲的外婆牵着我的手走向运河边，细数那南来北往的大轮船，也有无数次，我迫不及待地拽过外公捕鱼归来的鱼篓，收获一两只未及逃脱的龙虾的惊喜…… 当华灯初上，沿街的一盏盏红灯笼亮起，饰有彩灯、载满市民和游客的游轮在大运河里一一穿桥而过，梁溪区重点打造的“今夜‘梁’宵”运河夜生活就隆重登场了。水上巴士专线、水上舞台、水上夜宴尽显“古运河边载酒船”的江南韵事，运河之桥、老街记忆、70、80时光码头等摄影展成为街区新的文艺标杆，5G街头直播间、网红摄影墙、音乐水幕秋千、自主扫码摄影棚等主题网红打卡区成为年轻人的新宠……游人与市民在这里尽情享受温馨锡游记“慢”生活的轻松与惬意，感受十里长街、人文运河的独特魅力。 随着“古运河水流，南禅钟悠悠；从古流到今，从冬流到秋。古运河水流，清明桥上走；三月桃花舟，杏花风雨后”《古运河之恋》的唱响，第二届大运河文化旅游博览会在锡城运河边盛大启幕，一场完美演绎运河景色之美、人文之美、风物之美的音舞诗画盛宴更是把锡城“运河绝版地，江南水弄堂”这张名片推介到了全国各地。 搬迁之后的我，也经常在闲暇时回到这里，游走于既旧且新的上下河塘之间，在清名桥头“一缕炊烟”民谣现场点一杯咖啡，听一段吉他，泡一个晚上；或者约上三五同学好友，在临河的茶室喊一道工夫茶，细数那些年南门头上的流光和温情…… 运河悠悠，它不是完成时，它只是现在时，而每一个现在时，都会有它的曾经过往，也必定有它的期待将来，而运河乡愁，就在我们每一次行走运河的记忆里，也在我们每一次历史的回眸中。作家余华说过，“一个人的童年是决定他一生的，世界给我们的最初图像就是在这时候出现……虽然他长大以后可能会做这样或那样的工作，但无论他做什么，世界的图像是不可能更改的，充其量只是做了一些修改而已”，对此，我深以为然。我知道，我和我的运河故事，也只是开了个头，终有一天，我会把那无尽的乡愁，像拍老照片一样，写进南门的小说里…… |
